阿信雜貨院 作者：爾青
來源：阿信往事
小曹：
我覺得中央政府有時候就像你一樣，好多事兒都可以包容，但有些事兒太大了，你覺得你也包容不了了。
開掛的牛逼人生往往是因為有個好的出身，在信托業(yè)，出身好的，譬如中信國際信托投資有限公司（99年整改之后變?yōu)橹行偶瘓F，不是現(xiàn)在的中信信托），創(chuàng)辦人榮毅仁頭頂國家副主席的頭銜，手拿鄧公的尚方寶劍，肩負對外開放的歷史重任，創(chuàng)業(yè)團隊成員包括王震之子王軍，再加上榮家在世界各地政界、商界的人脈，創(chuàng)業(yè)之初，就預示了明日的輝煌。
廣信全稱是廣東國際信托投資公司，這家公司成立于1953年，但那時候還叫廣州投資股份有限公司，成立之初的目的主要是向海外、港澳融資，用于社會主義建設。幾經周折吧，在81年才改名為廣州信托投資公司，但這時候的廣信還是個內資企業(yè)，主要業(yè)務也是內資業(yè)務，直到84年才改名為廣州國際信托投資公司，這時候的廣信，已經不是一家簡單的內資金融機構了，而是一家肩負改革開放使命的金融機構，作為整個廣東省的對外窗口開始經辦外資業(yè)務，例如國外發(fā)債、外匯投資、外幣存款等業(yè)務，不再是簡單的內資“準銀行”，更是國際融資通往中國的管道。同時，當時擔任廣東省委的葉帥長子葉選平直接擔任廣信的董事長。從此開啟了“北中信，南廣信”的信托公司霸主時代，不過略有遺憾的是，總是追不上中信的步伐，中信海外發(fā)債，廣信也海外發(fā)債，中信香港上市，廣信也香港上市，中信在北京有了巧克力大廈，廣信在廣州有了廣信大廈，廣信永遠都慢半拍。
中信，為什么我永遠追不上
“廣東省+葉選平”的組合，從此，廣信再也不是出身卑微的小公司，習仲勛、王任重、嚴濟慈等老一輩革命家紛紛視察并題詞，給廣信貼上了深深的紅色烙印。中國改革開放有兩塊經濟特區(qū)，一塊是以深圳為代表的“區(qū)域性經濟特區(qū)”，一塊是以中信、廣信為代表的“公司性經濟特區(qū)”，兩個特區(qū)都肩負著改革開放的使命。有了這樣的背景，廣信拿到了“特事特辦”的特權，迎來了自己的巔峰。巔峰的時候，廣信擁有兩家香港上市公司——廣信有限和廣信實業(yè)，海外融資50多億美元，總資產高達327億。
93年之前，信托公司基本是個綜合性金融百貨公司，擁有兩大特權：募集資金不受限，投資經營不受限。募集資金上，存款、債券、股票通通可以做，而且沒有什么凈資本限制，可以無限募資；投資范圍上，貿易經商、房地產、股票期貨都可以做。在這種大背景下，信托公司一方面是瘋狂募資，一方面是瘋狂投資?？蓡栴}是，瘋狂投資的背后是盲目投資，比如廣信，業(yè)務章遍地，隨隨便便一個領導就可以拿著業(yè)務章去蓋合同投資，到廣信出事兒之后，廣信總部連投資了多少企業(yè)、投資了多少項目都不知道。你說這樣的企業(yè)能不出問題嗎?可是廣信的牌子大，募資源源不斷，借新還舊，就可以一直這么玩下去。不僅僅是廣信這樣，所有信托公司基本都處于這個狀態(tài)，不管資金成本的瘋狂募資，不管資產質量的瘋狂投資，雪球越滾越大，風險也越積越深。
到了1997年，公司財務的天平失衡，廣信高層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如何募資，例如海外發(fā)債啦、銀團貸款啦、催收外部債務啦、民間高息攬儲啦等等，主要動機已經不是推動業(yè)務發(fā)展，而是借新還舊，讓游戲繼續(xù)玩下去。同年，廣東省發(fā)生大范圍的兌付事件，廣東受金融危機影響，全省銀行、信用社及金融機構發(fā)生大范圍擠兌，因擠兌而發(fā)生嚴重的社會騷亂，存款人甚至直接在省政府門口安營扎寨、情愿抗議。而廣信在這場兌付危機中，也發(fā)生了無法兌付的危機。
97年12月，為解決廣東的支付危機，尤其是廣信的問題，時任建行行長的王岐山奔赴到廣東。
1998年，廣信兩筆10億美元的外債違約，外債的無法支付直接引發(fā)了廣信雪崩式的坍塌，10月6日，廣信被關閉，并開始清理債務。
廣信被關閉開始清理債務之后，整個國際對于未來廣信是否能夠支付債務還是持積極樂觀的態(tài)度，主要原因是因為國際社會普遍認為廣信并不是一家一般意義上的公司，它成立之初就采取“政府+公司”的運營模式，屬于中國對外改革開放的“窗口公司”，其代表的不僅僅是廣東省政府的信用，更是中國政府的信用，穆迪對廣信進行評級時，主要的評級因素也是中國的國家主權信用，可以說，如果不是中國政府信用在背后的支撐，廣信很難在國際市場被認可，也正因為如此，整個國際社會還是比較樂觀地認為中國政府最終還是會為廣信兜底。
事實上，在處理廣信事件之初，中國政府確實是準備要對國際債務剛兌的，畢竟，如果不兌付的話影響的是主權信用。但是，在進行了3個月的廣信債務排查后，中國政府毅然決定廣信破產，不準備對國際債務剛兌了。為什么呢？因為債務太多了，多到嚇人。
清查之初，廣東省政府初步測算廣信清償率可達95%，清查之后，廣信外債159億，或有債務147億，破產后，廣信的清償率不足50%。面對巨額的國際債務，中央決定，不承認廣信欠下的外債等同于非還不可的國家主權債務，堅定的走上了廣信按照國際規(guī)則破產的道理。說白了，中央不準備為廣信剛兌了。國際債務最后就通過國際破產程序解決，中央可以不剛兌，但國內債務中央?yún)s不敢不剛兌了。中央不剛兌，還有一個背景，那就是在1995年，中國宣布不再對信托投資公司海外融資進行擔保，這一政策的實施不知道是不是中國政府的先見之明，為日后廣信事件不剛兌提供了十足的理由。還有個背景是什么呢，中國對外的“窗口公司”不止廣信和中信兩家，總計10家，現(xiàn)在只是廣信一家出現(xiàn)了兌付問題，只這一家就已經觸目驚心，如果其他9家都出現(xiàn)問題，這個窟窿會多大，誰也不知道，因此，廣信作為第一個爆倉股，不能有剛兌的先例，否則以后的事情都會很難辦。
廣信當時還屬于混業(yè)經營狀態(tài)，既可以經營銀行的存款業(yè)務，也可以經營證券公司的證券業(yè)務，廣信關閉之時，廣信的個人儲戶高達3萬人，金額高達8億，股民高達8萬。廣信關閉后，3萬儲戶和8萬股民的權益解決成為棘手的問題，如果不妥善解決，金融問題可能演變成社會問題，進而演變成政治問題。國際債務可以不剛兌，按照國際規(guī)則解決，但國內問題卻不可以不剛兌，還是鄧爺爺那句話：“穩(wěn)定高于一切”。
為了解決國內債務問題，中央最后仍然還是剛兌了，對于國內儲戶，廣信的8億個人存款直接轉為中國銀行存款，由中國銀行提供兌付；對于股票，其業(yè)務直接轉為廣發(fā)證券業(yè)務，由廣發(fā)證券經營管理。上述解決方法，基本保障了儲戶和股民的權益，也維持了廣東省的穩(wěn)定。
所以說，我的題目里的“中央這次也剛兌不了了”之說對了一半，是對外不再剛兌，但對內還是剛兌了。
但廣信事件之后，鑒于信托公司那幾年風險事件頻發(fā)，中央對信托公司重新定位，在1999年開啟了信托公司的第5次整頓，這次整頓造成了以下影響：
第一，信托公司不再擔任改革開放的“窗口公司”，政治特權被剝奪；
第二，信托公司停業(yè)整頓，整頓前信托公司數(shù)量239年，停業(yè)整頓后第一年，也就是2001年，能夠重新開業(yè)的信托公司不足30家；
第三：信托公司由于分業(yè)經營改革的原因，業(yè)務范圍僅限于信托業(yè)務，銀行業(yè)務（例如存款）、證券業(yè)務全部剝離；
第四：不得全國經營，不得設立分支機構。99年之前，即使是平頂山信托公司也可以將自己的證券業(yè)務和銀行存款業(yè)務做到全國開花，你可以想象這種盛況嗎？
影響是深遠的，第5次整頓之后，信托公司在整個金融行業(yè)中的地位嚴重下滑：特事特辦的政治特權沒有了，對外不再代表中國形象，對內不再肩負改革先鋒的經濟職能，從此不再肩負改革開放的政治重任，營業(yè)范圍從業(yè)務上到區(qū)域上都嚴重縮小，從此淪為銀行、券商、保險的牌照通道，如果沒有這些機構的資金支持，只能靠零散的高凈值客戶糊口度日。
說多了，還有些傷感，舊時王謝堂前燕，今日尋常百姓家。
2018年5月1日
小曹讀后感：小曹一邊看一邊感嘆，終于理解國家為什么反復強調要清理資金池業(yè)務了！
我：你說的都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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